轻月

坐在小院里看朱成碧,韶华如驶,管它春夏与秋冬

月色成银(十二)


春风堪赏还堪恨,才见花开又落花。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芊芊擢素手,札扎弄机杼


    ……”


“小姐,太子妃来了。”


赵瑟瑟本拨弄琴弦的手一顿,呼吸一滞,不禁认命的抬起头望向骄阳,明媚却冰冷似窖。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赵瑟瑟心想,前先日子李承鄞自青鸾殿休息醒时便曾提不久就是浴佛节,言语间不乏警告之意。


回想起在喜轿上的梦,赵瑟瑟只觉胸口止不住的起伏。


火烧承天门,那把熊熊大火是李承鄞放的,为的便是拦住出逃的小枫,还可烧死她赵瑟瑟,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赵瑟瑟一边愤怒李承鄞心狠手辣,薄情寡义,一边感叹他城府之高深。


小枫带着阿渡大驾光临,赵瑟瑟赶忙走至小枫跟前行礼,毕竟永娘在外头,礼数断不可有失。


“瑟瑟,这翟衣我给你送来啦~”


赵瑟瑟还是循规蹈矩的顺着“这不是你浴佛节要穿的翟衣吗?”表面云淡风轻,可里衣的袖子都扭作一团。


小枫凑到瑟瑟耳畔低语“李承鄞叫我给你的,说是答应给我出去玩。”语气轻快愉悦,然落在赵瑟瑟耳里是惊天霹雳。


赵瑟瑟心中警铃大作,强压害怕,镇静道“太子殿下怎就给我了?”


小枫回想起李承鄞所说的“你将翟衣给赵瑟瑟便是,如此浴佛节你便以抱恙为由可外出游玩。”悉数告知。


赵瑟瑟没想到即使尽力改变却还是逃不过命运之轮。


小枫佯装的咳嗽声一声声敲打她的害怕。


赵瑟瑟望向小枫及阿渡远去的背影,不知太皇太后会知晓吗?却又只能看着这华丽的翟衣,只能微微摇头。


蝉鸣绵延,叫响仲夏夜。缺月挂枝,思绪忽缥缈。


赵瑟瑟回想起年幼时依偎在母亲身畔,坐在卧室外的台阶上听着蝉鸣。她询问母亲关于夏蝉的事。母亲只是说起金蝉脱壳。


赵瑟瑟觉新奇,一个劲的缠着母亲讲故事。可母亲却在讲望梅止渴时猛的咳嗽起来,掩面将带血的手帕藏起。


母亲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她,抚摸她还垂髫的发。


“瑟瑟,你要记着,娘亲永远爱你,爹爹和哥哥也是。”


初闻还觉懵懂无知,再闻却已是泪潸然。


那时的赵瑟瑟不知生离死别,无法理解母亲突然的话。她温柔的脸庞在回忆里愈发模糊,但充满爱意的感受如手臂环绕。


金蝉脱壳。


莫非……


李承鄞本意或许是为留小枫,顺带将自己留在那承天门,不如遂了他意,倒也不必再与狼共舞。


一旦某些念头得到生长的空间就会迅速茁壮。


赵瑟瑟立马跳下床,推开棂牖。拿出铜色哨口,发出鸟鸣声。


不过片刻,顾剑仍旧一袭万年不变的白衣背月而来。


赵瑟瑟知道承天门的熊熊大火是最适宜“金蝉脱壳”可答应顾剑的约定断不可违。

“何事?”


“小枫浴佛节不会陪李承鄞去,你可知这件事?”


顾剑神色一怔,随即环手抱剑。


“此事李承鄞倒是未曾同我提起,那是你陪他?”


“不错,李承鄞知道我不少事,我之前怀疑他派人盯着我,那日我全程陪同他,定不会叫人起疑,麻烦你将此信送至赵府小斯手中即可。”


“好。之前你让我帮你调查盯着你的眼线是守门的那两个宫娥。”


赵瑟瑟微微昂起头,眼中是少见的深沉。


“那日,你断不可带小枫逃。”


顾剑怔忡一会摩挲着下巴,疑惑的问“你……你怎么知道。”


赵瑟瑟紧咬下唇“我答应顾先生的事定会办到,还望顾先生切莫操之过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此信中正是我为我们之间约定的第一步,顾先生只需相信瑟瑟可以做到就好。”


“我是可以相信你”思虑一番还是将一份名单置于赵瑟瑟眼前“这是李承鄞准备处理亲高家的其他大臣的名单,不全不算多。”


“顾剑,给我五个月,你和小枫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顾剑看着赵瑟瑟一脸坚毅,借着月夜欣赏起眼前的女子。


松松的宝髻,皙白的肌肤,高挺的翘鼻。柳叶眉不描而黑,杏眼黑白分明。


的确是个妙人。


赵瑟瑟送走顾剑,便回到床上睡去。


翌日清晨,赵瑟瑟就被几个宫娥围在铜镜面前梳妆打扮,随着沉重华丽的步摇插进青丝挽就的发髻中完成。


赵瑟瑟华服加身,在一众宫娥的簇拥下将纤手搭在李承鄞的粗砺的掌心上。


赵瑟瑟垂眸,李承鄞则微微侧目注视赵瑟瑟的异样。


仿若一个了无生机的瓷娃娃,虽生得冰肌雪骨却没有灵魂。


赵瑟瑟知道今夜不再会有火烧承天门,暗自松了口气,可总觉心神不宁。手被李承鄞紧紧的攥着,夏日的高温引出的汗黏腻在掌心中。


李承鄞在一旁幽幽的开口,有意压低的嗓音拂进赵瑟瑟耳中。


“瑟瑟,你没事吧?你的手有些冰啊。”


赵瑟瑟没有回答李承鄞,但她的内心的某处死灰像是被春风拂过一样。


无论是他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是包容她偷偷溜出宫弄伤还为她上药,还是春风夜里他揶揄的情话。


尽管赵瑟瑟知道这只是李承鄞的计策,可她动了恻隐之心,赵瑟瑟无力面对这样可笑的爱意。


人或许总是反复爱上同一个人,是因为他有着你爱的特质,抑或是你从未放弃过爱他。


李承鄞复杂的观望赵瑟瑟沉寂的侧脸。现在他们在前往大明宫的象神殿。两人间相顾无言,赵瑟瑟失神的瞳孔刺痛着他。


“怎么是赵瑟瑟?太子妃呢?”


皇后疑惑道。


李承鄞边行礼边平静说“母后,太子妃身体不适不宜参加浴佛节祭祀。”


高如意一愣,目光打量赵瑟瑟。艳丽的妆容也难压不屑,冷哼一声后就甩袖朝象神殿内走去。


李承鄞难堪挂在脸上“瑟瑟,本……我”赵瑟瑟福身目送高如意,阖目轻声“殿下不必如此,瑟瑟只是托小枫之求。”也不待李承鄞回应,直径朝殿内走。


李承鄞面无表情的眼瞳里翻涌怒意和深沉。


赵瑟瑟凭借前世的记忆走完了流程,跪在蒲团上,听着周围僧人讼听不懂的经文,看到永明帝,作为李承鄞的父王,当今澧朝的天子。


很难想象这样一位不惑又五的帝王在不久将来的永明帝会困在一方床榻,承受病痛折磨中死去。


忽而微微转头望向身侧的李承鄞,悲悯又坦然。想起儿时在学堂时偷偷跑到藏书阁躲在书柜下翻阅的杂书,已然不记得书名,可那内容却依旧记忆如新。


说是百越之地,岭南一带。以苗族人居多,其苗族支系发达,有一特殊职业为苗医,相传她们善于医术的同时也会下毒,名曰下蛊。而毒蛊的形成则需要将蜈蚣蜘蛛等毒物置于蛊中,任由相互厮杀蚕食。


最后获胜的蛊虫喂予下蛊者的鲜血,再将蛊虫制成需要的蛊毒。


或隐于受蛊者的茶水中,或匿于饭菜中。


而李承鄞像极了那在一众毒物中脱颖而出的蛊虫。


赵瑟瑟猜测永明帝的死与李承鄞脱不了干系,可这不是她要在意的。李承鄞的皇位来的看似干净,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手段卑劣肮脏。


赵瑟瑟只觉脑袋有些昏沉,为什么她会有那段书的记忆,平白无故的突兀在脑海里。


可当下容不得她考量,一众人又浩浩荡荡前往宫外的灵隐寺祭拜。


熟悉,陌生扑面而来。


“瑟瑟,你可还记得那颗古树吗?”


赵瑟瑟顺着李承鄞的目光,古树参天,约三人围抱粗的树干,郁郁葱葱的绿叶疏密有致的缠绕枝头。引人注目的红飘带密密麻麻系在枝干。随风而动恍若仙境。


赵瑟瑟瞳孔微颤,脸色一白“怎么了?”


李承鄞缓缓开口,久远而绵长“我们曾在那颗树下许下过山盟海誓。”


赵瑟瑟心里打鼓,李承鄞是在试探她吗?


那是否代表着李承鄞发现她以往不同?


还是……别有用意?


赵瑟瑟快速回忆,并没有这样的记忆后,温柔的回答“欣许是殿下记差了 ,若是殿下想的话,待会礼毕我们就去挂。”


赵瑟瑟不敢赤裸裸观察李承鄞,而李承鄞则以下次再来为由,只是她在听到他呼吸平稳后暗自松口气。


可疑窦种在赵瑟瑟的心里,待休息片刻间便唤锦儿去那古树下查看。


这一查不要紧,还真就查出了名堂。


当一缕红飘带稳妥的躺在赵瑟瑟手中时,赵瑟瑟的震惊溢于言表,待平静后自顾的匿于袖中。


待赵瑟瑟品茗之际,听到几位侍女兴奋的说着。


“听闻这灵隐寺的符可灵了”


“当真?若是灵的话我要去求一个。”


“哎,我也要。”


“那咱们现在就去,反正已经服侍完贵人们了。”


“走走走。”


赵瑟瑟一听,也拉着锦儿去。


山幽鸟鸣,清脆的鸟鸣回荡在灵隐寺,赵瑟瑟前往方丈处时一路上还可依稀听见僧人打坐的木鱼声。


看到一处放置红飘带的木桌,赵瑟瑟停驻在前,离那古树莫约五十步。


一位年轻的僧人面前有只通体雪白的猫,正躺在案上乖巧的任其抚摸。


赵瑟瑟向那年轻的僧人双手合十一拜,虔诚的询问“请问小师傅,这红飘带一般求的都有什么。”


那面善的小僧微笑道“施主叫我静空即可,这是红飘带是祈福用的,故而顾名思义祈福带,求的很多,如求姻缘的,求功名的,求平安的。施主可是要求什么?”


赵瑟瑟附和的点点头“那我便求平安吧。”


语罢,那静空师傅便研起墨。不一会,赵瑟瑟就拿着狼毫,郑重的写下:阖家安康,万事如意。


赵瑟瑟很是满意的带着锦儿到古树下,只是反起难,要如何挂上这祈福带?赵瑟瑟不解的看着静空。


静空僧人腼腆一笑“施主,今儿是封寺日故未备攀梯,还请施主见谅,静空这便去取。”


静空一走,那雪白的猫就自顾自的走,围绕那古树走了几圈,没几下便爬至古树一处。赵瑟瑟很是喜欢那猫儿,也很想摸,只是只能远观不敢近玩。


只因赵瑟瑟小时曾得过一只狸花猫,赵瑟瑟喜欢的紧,但每次摸完总是打喷嚏,多几次后那狸花猫也只能送给同窗养。


赵瑟瑟看那通体雪白的猫待在一处舔舐脚丫,便将攀梯置于那白猫所呆的树枝。


将祈福带系好后,又将袖中的祈福带系在一旁,笑盈盈的抱起白猫“谢谢你帮我选择系这啦,要不要姐姐带你下去啊?”


那白猫似同人性般喵了几声,赵瑟瑟以为它不愿下来,就要放回去,谁料那猫钻到赵瑟瑟手上。


赵瑟瑟开心的摸着它的毛发,一阵风动。赵瑟瑟打了个喷嚏,结果身体连带着攀梯摇晃。


赵瑟瑟心想大意,做好抱着猫完美坠地的结局,忽而被人托住腰身稳稳当当落地。


熟悉的龙涎香包裹全身,不出所料是李承鄞。

“瑟瑟怎么抱着猫?不是对猫毛过敏吗?”


赵瑟瑟一怔,她完全没想到李承鄞竟连她过敏都知道,胡乱的嗯嗯作答将猫归还静空。


李承鄞却自然的拉过赵瑟瑟的手“既然瑟瑟已经祈福了,那再祈福一遍吧”


赵瑟瑟在诧异中被李承鄞带到案前,静静的看李承鄞写下:执子之手,白头偕老。还写下二人姓名。赵瑟瑟没想到李承鄞做戏如此周全,甚是佩服。转念一想心诚则灵,想必就他们这对各怀心事的怨侣只怕佛祖懒得理会倒也释怀。


李承鄞轻轻一跃,将那祈福带挂在古树高处,显得甚是突兀。却见李承鄞爽朗一笑“这样就不怕佛祖看不见了。”


静空在一旁双手合十,微微朝李承鄞与赵瑟瑟处一鞠“阿弥陀佛,施主”却是一顿“万不可因私而强求,因缘际遇,皆是机缘。”


李承鄞气压一低“倘若真强求呢?”


不见静空回答,只是抬头看赵瑟瑟一眼随即摇摇头“只怕……”转而“天机不可泄露,望施主,珍重。”


李承鄞回首深深的看赵瑟瑟,赵瑟瑟则回应李承鄞沉默。好像他们之间总是相顾无言。


没有了火烧承天门,浴佛节平安渡过,赵瑟瑟躺在床上思前想后。有些疑点的答案将要呼之欲出却捉摸不定。


赵瑟瑟很是烦躁却不敢有所动静。


李承鄞是愈发自然的在青鸾殿休息,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头贴在的后脑,一下一下轻轻啃咬赵瑟瑟的颈。


而另一旁的小枫则和顾剑愉快的畅玩一圈京都,回来倒头呼呼大睡。


蝉依旧在鸣,鸣叫那所剩无几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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